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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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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月,下過兩場秋雨後,整個京都被陰冷籠罩,德惠王府早早就燃起了銀炭,再過些時日連地龍都要燒起來了。

這棟府邸是前朝一個貪官的舊宅,被抄家之後一直擱置著,當年工部在給孟漁定皇子府時,遞了幾個折子上去讓衡帝擇選,那時正值初冬,聽聞孟漁畏冷,衡帝特地挑了這座朝向好冬暖夏涼且幾個院落都鋪了地龍的舊宅賜給孟漁當皇子府。

孟漁夏天躲在涼亭裏吃冰賞荷,冬日屋外冰天雪地,室內卻暖洋洋的比春天還要和煦,只需貼身穿一件薄薄的小襖,別提多舒坦了。

前些日子,他跟幾位兄長慣例去給父皇請安,父皇話裏話外要他們之間多多走動。

衡帝雖五十有四,身體還算康健,心裏清楚皇子不比尋常兄弟,爭權奪勢無可避免,但許是歲數漸長不若年輕時那般雷厲風行,也免不得用上粉飾太平那一套。

幾位兄長為了迎合父皇的心思,決定相邀在和豐樓一聚。

孟漁心裏再不願意於如此愜意的日子裏冒著風寒到外頭跟人虛以委蛇,眼見時辰差不多了仍是得懶懶地丟了手中的話本起身穿戴,剛戴好了發冠,果然見到趙管家板板正正地站在院門口,看樣子是以為他又要拖延正準備喊他。

九殿下對誰都和顏悅色,把奴才當人看,不會動不動就打罵發賣,甭管外頭的人怎麽說,在德惠王府做事是份美差,比起孟漁,府裏的下人反倒更怕能把規矩倒著背的趙管家,眼見他來了,手上動作更加利索。

趙管家是孟漁剛立府沒多久時蔣文崢特地撥給他的,因著有二哥這層關系,他對這個古板的老頭更多了幾分包容,“天冷,趙伯進來坐會吧。”

老頭糾正他,“殿下叫奴才趙四就好。”

孟漁努努嘴沒說什麽,下人給他穿上禦寒的羊毛披風,又給他塞了個灌滿熱水的湯婆子,這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許是養尊處優慣了,他感覺自己比從前還要怕冷,這才十月的天就如此全副武裝,等過些時日下雪該如何是好,但由奢入儉難,他猶豫了片刻,到底沒舍得松開熨帖的湯婆子。

馬車裏沒燒炭,不過有厚厚的簾子遮得密不透風,一路過去,等孟漁抵達和豐樓時,連點風都沒怎麽吹著,全身都冒著暖意,反倒有點熱了,扯著披風嫌它礙事。

一只手倏地穿過他的肩頭抓住披風的帶子,三兩下解開,動作之快他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受驚似的回身一看,蔣文淩和三哥六哥正站在他身手,披風抓在蔣文淩的手裏。

五殿下掂了掂輕薄的布料,“既然覺著熱就脫了,磨磨蹭蹭什麽?”

孟漁在心裏想關你什麽事,嘴上卻說:“不敢勞煩五哥。”

“你我兄弟說什麽勞不勞煩,太見外了。”蔣文淩上前來,一手挽著披風,一手攬住孟漁的肩膀,“走,跟五哥吃酒去。”

和豐樓往來都是達官顯貴,他不好在外人面前落蔣文淩的面子,只好乖乖地被攬著往裏走,忍不住說:“我不喝酒。”

準確點來說,是你不和你蔣文淩喝。

蔣文淩臂上力度更大,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摟進了懷裏,促狹地看了他一眼,“那就學著喝。”

快要到雅房時,見著蔣文崢走在前頭,孟漁頓時像看到了救星,揚聲喊道:“二哥。”

他下意識想掙脫蔣文淩的臂膀,可蔣文淩手能扛百斤長槍殺敵,抓住一個孟漁簡直是輕而易舉,孟漁越想跑,他就貓玩耗子似的抓得越緊,把孟漁惹毛了,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怒視著他,“五哥,你松開我。”

蔣文淩居然戲弄般地摟住孟漁的腰,施力將人抱得雙腳微微離地,笑言,“九弟身上沒幾兩肉,抱起來比姑娘家還要輕盈,待會可得多吃些。”

這會兒離雅房進了,附近只有他們兄弟幾個,蔣文淩的話太輕佻,擺明是在笑話他,孟漁也不慣著,咬了咬牙猛地一掙,著地時還故意踩了蔣文淩一腳,繼而往蔣文崢的方向跑去,站定了才氣惱道:“我愛多少吃多少,不必五哥費心。”

“九弟年少氣盛,五弟不要和他一般見識。”蔣文崢伸出手,“這是九弟的披風吧。”

蔣文淩笑道:“九弟和二哥關系甚好,連披風都要二哥代拿。”

他說著重重地將披風塞回了孟漁的懷裏,孟漁趔趄了下,剛要張嘴,接收到蔣文崢安撫的目光,氣悶地默念“九殿下肚裏能撐船”扭頭進了雅房。

到了裏頭,發現十二殿下竟也在席,蔣文慎年紀小,還養在宮中,極少露面。

孟漁驚訝了一瞬,走過去在對方身旁坐下,“父皇讓你來的?”

蝴蝶事件後蔣文慎見了他就跑,至今還不愛搭理他,他不計前嫌地問話,未能得到回應。

正在和七殿下對弈的四殿下聞言擡頭說:“自家兄弟相聚,豈能忘了十二弟?七弟親自到宮裏接的。”

正是說著話呢,外頭的皇子也都進來了,衡朝的八位皇子齊聚一堂,個個英英玉立,風度翩翩,許是近來朝野上下風平浪靜,衡帝又有心緩皇子間的關系,竟也是難得地一團和氣。

孟漁不知道為什麽蔣文淩總是要往自己身邊湊,有那麽多位子,非選離他最近的坐下,既然如此,他也不跟他客氣,一個勁地敬酒,“五哥,再喝一杯吧。”

蔣文淩來者不拒,他倒一杯就喝一杯,一直笑笑地看著他,孟漁被他盯得有點發怵,總記得他在透過自己的臉看另外一個人,不太舒坦地皺了下眉心。

他跟蔣文淩的關系實在談不上好,其實也不算太壞,醉仙樓一事後,蔣文淩雖然偶爾還是會在言語上戲弄他一番,卻沒有再真正地為難過他,但他與二哥走得近,勢必就不能再同五哥過於密切,因此勸了幾次酒也就作罷,轉頭跟蔣文慎說話去了。

“十二……”孟漁想了想叫他的名字,“文慎,吃些膾羊肉好嗎?”

他給蔣文慎夾了塊切好的羊肉片,見對方並不排斥,聲音放得更輕,“過些時日等下了大雪,我到宮中找你打雪仗?”

蔣文慎性格古怪,卻並非聽不出他的有意求和,孟漁歪了下腦袋,期待地看著他,直到蔣文慎嗯了聲他才露出笑,“我就知道你不會和我計較。”

七殿下暢快道:“打雪仗怎麽不叫上我?”

雪仗自然是人越多越好玩,但在這皇城裏真正清閑的也就他和蔣文慎,這些兄長一個個忙著給人使絆子,哪裏會真的分心和他玩樂?

不過孟漁還是應和,“七哥,也算你一份!”

這會子大家喝了酒熱了身子,也罕見地笑得有幾分真心實意,看起來就跟尋常百姓家和樂融融的兄弟般,你一言我一語地計劃著等下了雪在宮中騰哪個地方出來打雪仗。

孟漁全然沈浸在這份歡樂裏,兩頰被銀炭的熱氣熏得緋紅,眼睛彎起來,“到時候分兩隊,輸的那隊要罰。”

六殿下問他,“罰什麽?”

“罰……”他支著腦袋想了會,樂道,“罰在臉上畫花貓。”

蔣文崢望著喜笑盈腮的孟漁,搖頭笑說:“打雪仗我不在行,我可得預先跟九弟一隊。”

孟漁一口應下,聽著兄長們此起彼伏的笑聲,心想若能日日如此就好了,這樣的場景可遇不可求,他正想再說些民間的玩法給兄長們聽,外頭卻傳來一聲通報,是三哥的貼身小廝求見,雅房裏的聲音像是被驟然斬斷的琴弦戛然而止。

小廝得了準許匆忙進內,附耳對三殿下低語幾句,三殿下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猛地望向端坐著的蔣文崢。

孟漁陡然在這場兄弟相親的戲碼裏清醒。

三殿下匆匆起身道:“我府中有些急事,先走一步。”

蔣文淩似乎已經察覺到些什麽,三殿下一走,不到一刻鐘也與六殿下相繼離去。

熱熱鬧鬧的雅房頓時變得冷清,蔣文崢從容不迫地站起來打開了窗,讓灌進來的風吹散些酒肉香味,繼而輕聲對不明就裏的孟漁說:“方才五弟戲弄你,等著二哥給你出口氣。”

孟漁看向四哥和七哥,兩人面上皆掛著笑,他心裏突突打起鼓,說不出高興與否,也跟著笑了一下。

“十二弟,夜色不早了,我差人送你回宮。”

蔣文慎抓了下孟漁的袖子,孟漁卻還有話要問,只送蔣文慎到樓下又折返回去。

等再回到雅房,毫不意外見到意料之中的身影,傅至景坐在了方才蔣文淩的位置上,手裏拿著一摞疊好的紙張,他走過去坐下,沈默地喝了一口酒。

四哥和七哥又跑到茶幾上去下棋,“落子無悔,你可別耍賴。”

傅至景看出他欲言又止,主動答疑解惑,“是保釋銀。”

所謂保釋銀,是指犯了事的官員或百姓向刑部繳納適當的銀錢以減輕罪責,沿用至今已有八年,利弊各半,朝中不乏反對此制度的聲音,蔣文崢便是其中之一。

這兩年蔣文崢和傅至景一直在追查保釋銀的數目,總算有些了眉目,三殿下借此中飽私囊,大量搜刮錢財,證據確鑿,此次行事,蔣文崢一要廢保釋制度,二要三殿下無翻身之地,三要蔣文淩再痛失一臂。

窗外倏地狂風大作,孟漁抿唇聽著風聲,知道那場不定期的雪仗打不成了。

作者有話說

保釋銀有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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